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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书抢先看 | 《大家小书(精选版)》——《大一统与儒家思想》
时间:2024.05.08


北京出版集团从今天开始,陆续介绍《大家小书(精选版)第一辑》中的10种图书,带你一起翻开国学经典,聆听传统文化大师的纸上公开课,感受先贤的哲思与情怀,理直气壮谈国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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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家小书(精选本)第一辑

《大一统与儒家思想》

杨向奎  著


本书从公羊学谈起,系统地介绍了中华民族大一统思想的形成与发展,尤其解析了与儒家思想的密切关系,是从一定角度切入中国思想史的经典作品。

杨向奎(1910—2000),字拱辰,河北丰润人。史学家、思想史家。1935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史学系,1936年赴日本东京帝国大学留学,1937年回国。后相继执教于甘肃学院、西北联合大学、东北大学、山东大学,主编《文史哲》杂志。1957年入职中国科学院历史所(今属中国社会科学院),曾任研究员、秦汉史研究室和清史研究室主任。著有《西汉经学与政治》《中国古代社会与古代思想研究》《宗周社会与礼乐文明》《清儒学案新编》等。


汉武帝之大一统策问

与董仲舒的对策

文 / 杨向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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汉武帝建元六年五月窦太后死,武帝在政治上去掉了掣肘的人,第二年,元光元年五月,遂诏举贤良,董仲舒、公孙弘等人出而局势变。我们说汉武帝是大有作为的人物,他希望作为一个大一统的统治者而君临天下,不同于他父、祖两代的无为而治。我们从有名的“天人三策”中可以知道武帝思想要略。

根据策问,武帝提出一些矛盾而不容易解决的问题。汉文帝、景帝是近乎“垂拱无为”的人,窦太后更是笃信黄老学说。而武帝本人则是“欲闻大道之要,至论之极”的雄才大略帝王,他要有所作为,但历史事实是虞舜无为而天下太平,周文日不暇食而宇内亦治。

那么他究竟是应当守“虞舜之无为”还是效法“文王之日昃不暇食”?文帝、景帝是比较节俭的,武帝则富于理想而铺张。究竟应当作“良玉之不琢”,还是作“非文无以辅德”?景帝任用晁错,近于申韩,而武帝则景仰于成康之刑措。何去何从,是当时也是历史上的大事,是颇费斟酌的文题。武帝谈论的虽然是历史,其实是他要解决的切身问题。这切身实际问题的产生,是由当时的社会和历史所决定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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汉武帝

武帝不是功利主义者,他是一位雄心勃勃,要恢复三代之治的人。他控制着财富,控制着甲兵,外事四夷而挞伐匈奴。富于理想的汉武帝在内政上更要有所作为了,他不甘心于无为,不甘心于黄老的玄默,他要开创一个崭新的局面,他熟习历史,而历史上的名帝圣王,作法与风度并不一致,但都有作为,于是他心中无数,无所适从。不能求教于申韩与黄老,申韩导致秦始皇的统一,也导致秦二世的灭亡;也不能求教于黄老,那是他父、祖的作风,窦太后的遗产,是他要抛弃的思想体系;也不能求教于章句经师,他们是无话可说的。而董仲舒海阔天空的议论使他惊奇,这正好是投其所好。

武帝问他,你既然懂得阴阳造化,习于先圣道业,然而未尽文采。你以为我不能理解,或者是我听不明白?那么你为什么不痛快地说出来?出于黄老申韩之家的少年统治者,在国富民强之后,不甘心于玄默,不甘心于无为,他似乎醉心于公羊学派的大一统理论,醉心于儒家的天人之学,从此出发,遂有后来的一切措施,他要求文采,要求富丽堂皇。于此董仲舒曾有逐条答复。

董仲舒对一策曰:陛下发德音,下明诏,求天命与情性,皆非愚臣之所能及也。国家将有失道之败,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;不知自省,又出怪异以警惧之,尚不知变,而伤败乃至。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。自非亡道之世者,天尽欲扶持而全安之,事在强勉而已矣。

强勉学问,则闻见博而知益明;强勉行道,则德日起而大有功,此皆可使还至而有效者也。……道者,所由适于治之路也,仁义礼乐皆其具也。故圣王已没,而子孙长久安宁数百岁,此皆礼乐教化之功也。王者未作乐之时,乃用先王之乐宜于世者,而以深入教化于民。教化之情不得,雅颂之乐不成,故王者功成作乐,乐其德也。

乐者所以变民风,化民俗也;其变民也易,其化人也著。……臣闻天之所大奉命使之王者,必有非人力所能致而自至者,此受命之符也。天下之人同心归之,若归父母,故天瑞应诚而至。……故尧舜行德则民仁寿,桀纣行暴则民鄙夭。夫上之化下,下之从上,犹泥之在钧,唯甄者之所为;犹金之在镕,唯冶者之所铸。……求王道之端,得之于正。

正次王,王次春。春者,天之所为也;正者,王之所为也。其意曰,上承天之所为,而下以正其所为,正王道之端云尔,然则王者欲有所为,宜求其端于天。天道之大者在阴阳,阳为德,阴为刑;刑主杀而德主生。是故阳常居大夏,而以生育养长为事;阴常居大冬,而积于空虚不用之处。以此见天之任德不任刑也。天使阳出布施于上而主岁功,使阴入伏于下而时出佐阳;阳不得阴之助,亦不得独成岁。

终阳以成岁为名,此天意也。王者承天意以从事,故任德教而不任刑。刑者不可任以治世,犹阴之不可任以成岁也。为政而任刑,不顺于天,故先王莫之肯为也。今废先王德教之官,而独任执法之吏治民,毋乃任刑之意与?……凡以教化不立而万民不正也。夫万民之从利也,如水之走下,不以教化堤防之,不能止也。是故教化立而奸邪皆止者,其堤防完也。

教化废而奸邪并出,刑罚不能胜者,其堤防坏也。古之王者明于此,是故南面而治天下,莫不以教化为大务。立大学以教于国,设庠序以化于邑,渐民以仁,摩民以谊,节民以礼,故其刑罚甚轻而禁不犯者,教化行而习俗美也。圣王之继乱世也,扫除其迹而悉去之,复修教化而崇起之。教化已明,习俗已成,子孙循之,行五六百岁尚未败也。至周之末世,大为亡道,以失天下。秦继其后,独不能改,又益甚之,重禁文学,不得挟书,弃捐礼谊而恶闻之,其心欲尽灭先王之道,而专为自恣苟简之治,故立为天子十四岁而国破亡矣。(《汉书·董仲舒传》)

现在看,在历史上的帝王中能够作出武帝策问者,是绝无仅有,这不是他的臣下代庖,当时的群臣没有这种水平。遂有董仲舒之长篇议论,实无高见,但开西汉灾异、阴阳之先,“国家将有失道之败,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;不知自省,又出怪异以警惧之,尚不知变,而伤败乃至。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。”这是对于失道者的警告;对于有道者,则“天之所大奉命使之王者,必有非人力所能致而自至者,此受命之符也。天下之人同心归之,若归父母,故天瑞应诚而至”,如《书》之“白鱼入于王舟”。这种理止于巫术,所以仲舒实近大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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董仲舒

这真是“与虎谋皮”的谬论,在家天下已久的封建社会,而鼓吹汉帝让位于当时贤人,而退自封百里。这是因灾异而至禅让,本来礼乐文明之极致,在政治上也未尝不以禅让为目标,此尧舜故事,所以为儒家所乐道,历史在发展,退后不可能,在当时未免是儒生的妄想。但此为政治野心家所利用,于是西汉晚期,灾异频繁,山雨欲来的局面形成,哀帝不得表示禅位于董贤,而王莽究竟取代孺子婴!因为武帝问到改制作乐,所以董仲舒畅谈教化问题。

我们以为这是对策中的积极因素,董氏迂腐而近于巫,但其教化理论实多精彩处。这是“富而后教”理论的优良传统,万民从利,如水之走下,这是历史时代各种社会的普遍现象,但富而不教,必至万民不正,万民不正则奸邪当道,是远于礼乐文明者,秦统一后即如此,他们“重禁文学,不得挟书,弃捐礼谊而恶闻之,其心欲尽灭先王之道,而专为自恣苟简之治,故立为天子十四岁而国破亡矣。自古以来,未尝有以乱济乱,大败天下之民如秦者也”。不能学秦,必须更化,董仲舒一策的核心是劝武帝更化,以达到礼乐文明的“三代”世界。

他说:“今汉继秦之后,如朽木粪墙矣,虽欲善治之,亡可奈何。法出而奸生,令下而诈起,如以汤止沸,抱薪救火,愈甚亡益也。窃譬之琴瑟不调,甚者必解而更张之,乃可鼓也。为政而不行,甚者必变而更化之,乃可理也。”董仲舒的对策实在是夸大而思想混乱,但这种对策为武帝所醉心,此所以能为武帝所赏识,它不同于黄老申韩,不主张寒酸的恭俭而要富丽堂皇地有所作为,是重要原因。

董仲舒在第二次的对策中说:孔子作《春秋》,先正王而系万事,见素王之文焉。由此观之,帝王之条贯同,然而劳逸异者,所遇之时异也。我们曾经在灾异学说上指责董仲舒思想之混乱,但也指出他的“富而后教”主张之可取,在第二策中他又重点谈选贤与教育问题。大学教育为了养士,而养士为了选贤,选贤为了充实各级政府,改良政治。这是三王之政,则三王之盛易为,而尧舜之名可及。致君尧舜始终是封建社会有为的政治家之最高目标,这是良性循环,从根本处着手,在任何一个社会,任何时代,欲求政治上的清明,都必从“选士”开始,不选而任,贵者世袭,未有不亡者!而选才出自教育,教育为立国之本。

在第三策内,汉武帝复究心于“天人之应”。本来在第一策中已谈天命问题,于此复问“善言天者必有征于人,善言古者必有验于今。故朕垂问乎天人之应。……今子大夫明于阴阳所以造化,习于先圣之道业,然而文采未极……意朕之不明与?听若眩与?”你不说,是怕我听不懂吗?或者越听越糊涂?于是董仲舒道:臣闻天者群物之祖也,故遍覆包函,而无所殊。……天人之征,古今之道也。《春秋》之所讥,灾害之所加也;《春秋》之所恶,怪异之所施也。书邦家之过,兼灾异之变,以此见人之所为,其美恶之极,乃与天地流通而往来相应,此亦言天之一端也。古者修教训之官,务以德善化民,民已大化之后,天下常亡一人之狱矣。……天令之谓命,命非圣人不行,质朴之谓性,性非教化不成,人欲之谓情,情非度制不节。是故王者上谨于承天意,以顺命也;下务明教化民,以成性也。正法度之宜,别上下之序,以防欲也;修此三者,而大本举矣。人受命于天,固超然异于群生,人有父子兄弟之亲,出有君臣上下之谊,会聚相遇,则有耆老长幼之施;桀然有文以相接,驩然有恩以相爱,此人之所以贵也。(《汉书·董仲舒传》)

这是关于册命:“善言天者必有征于人,善言古者必有验于今”的对策。他还是从灾异谈起,虽然天人相应,灾异之说,贯穿于西汉社会中,但实属巫术迷信,我们说董仲舒于此思想混乱,无价值可言。但下面他谈道:“人受命于天,固超然异于群生……桀然有文以相接……是其得天之灵,贵于物也。”却是对于人生价值之新估计,是“人”的重大发现,人为万物之灵,贵于万物,不能自小。儒家发现了“人”,董仲舒强调人为万物之灵,万物之中人为贵,我们不能小看了这种发现。发现人,重视人,才有人文,才有文明,使人们了解是人主宰世界,而不是神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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汉武帝

武帝又问,“三王之教所祖不同,而皆有失,或谓久而不易者道也,意岂异哉?”

仲舒答道:臣闻夫乐而不乱,复而不厌者谓之道;道者万世亡弊,弊者道之失也。先王之道必有偏而不起之处,故政有眊而不行,举其偏者以补其弊而已矣。三王之道所祖不同,非其相反,将以捄溢扶衰,所遭之变然也。……道之大原出于天,天不变,道亦不变,是以禹继舜,舜继尧,三圣相受而守一道,亡救弊之政也,故不言其所损益也。由是观之,继治世者其道同,继乱世者其道变。今汉继大乱之后,若宜少损周之文致,用夏之忠者。(《汉书·董仲舒传》)

他首次提出“道之大原出于天,天不变,道亦不变”这为后人所诟病的理论。“道”指天道,天道指什么,董无定义,当然指礼义之天,所以为三圣所守而不变。以礼义为天的性质不变,从儒家的“天人之际”的立场言,不能说错。天非恶,如果是恶,不会有万物生长及人类的繁殖。“人受命于天”而超出群生,有父子之亲,长幼之序,灿烂有文,驩然有爱,此皆为天地之性之表现于人类者。

我们从现在科学、哲学的角度看,都应当同意此时的儒家和后来的理学对于天的形容。道不变,而朝廷政治可变,这就是“殷因于夏礼,所损益可知也;周因于殷礼,所损益可知也;其或继周者,虽百世可知也”。孔子原意是正确的,夏、商、周之文化发展,是有损有益的过程,而董仲舒则以此三代为典范不能越。这一方面说明道之不变;另一方面说明“损益”是在一定的范围内,在一定范围内就符合“天不变道亦不变”的最高原则。这就是董仲舒的理论陷入机械循环,使其天道观为之减色。这种理论又见于《春秋·繁露·三代改制质文》篇。

我们说董仲舒的天人之应的理论混乱不清,以致下狱当死,不敢复言灾异。表现在改制问题上亦迂腐难通,但这是当时的大学问,非公羊家不能道。其说有三统,黑统、白统、赤统,一如五行之循环往复,新王必有新统,是谓“三王之道,所祖不同”。统正则其余皆正,而正统之要在正月,故《公羊》称“元年春,王正月……大一统也”。以奉行正朔表现为人一统之体现。

在三统体系下,春秋时代,以《春秋》当新王,而新周,故宋。当代及其上两代为“三王”,三王之上继之五帝,五帝之上为九皇,皇之上绌为民矣。而王者之制,一商一夏一质一文,商质主天,夏文主地,《春秋》主人,是谓四法,四法如四时,周而复始。然后谈大一统,他说“春秋大一统者,天地之常经,古今之通谊也”。此所谓大一统亦天人合一之大一统。《汉书·董仲舒传》师古注:“一统者,万物之统皆归于一也。”

万物归于一统,是真正的大一统!

本文节选自《大一统与儒家思想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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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大家小书(精选本)第一辑》

文津出版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