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日,北京出版集团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推出作家何大草新作《坡地手记:小杨老师和她的大学》。
今天继续连载本书,让我们跟随小杨老师的脚步,走进那片充满梦想与希望的坡地,让心灵在文字的海洋中畅游,寻找那份久违的宁静与温暖。
第二章 老舅爷
小杨的故乡在老川东一座小县城,也可谓川东之东。
两山夹一峡,城悬半山,城下即江水,丰水期可以跑大轮船,运煤、载人、川猪出川。街道窄,出门就是石梯子,爬坡上坎。居民不足四千,个个都是熟脸面。杜诗名句“夷歌数处起渔樵”,“五溪衣服共云山”,说的就是这块三省连襟地,苗、土家、回、仡佬、汉诸族杂居,色彩斑驳。
日子是滋润的,四季风平浪静,时间又闲又长。小杨出家门,顺梯坎下到码头,眼前一片大水,对岸是白花花石滩。远山之顶的白鹤宫,闪着白色光点。西晋时,一众道士在宫里修炼,而到隋末,就已然成了废墟。
她忽然想到,一辈子好长,我怕是过不完这一辈子吧?那时她十二岁,刚念六年级。
星期五放了学,就去县文化馆学画画。平日无事,也在画室里闲泡。
老师是吴佩虎的老舅爷,本地才子,年轻时考上了美术学院,在同学中也是翘楚。可叹毕业前被错划为“右派”,开除学籍,弄去了新疆伊犁。二十年后改正,再经了若干耽搁,拖到了还乡,已垂垂老矣。他教授小杨时,眉毛雪白,眼皮塌陷,眼睛都快睁不开了,看人看画都颇模糊。还抽一种自卷的烈性烟,从压瘪的铁盒里拈出烟丝,撕块宣纸或毛边纸,卷得比雪茄还要粗,衔在嘴上,做示范时,烟子熏得泪眼婆娑的,下笔全凭一种感觉。好在他教国画,又是大写意,有感觉就很好。
小杨喜欢他身上的烟草味道,暖意融融的。
老舅爷画了一幅桃花大写意,问小杨:“好不好?”
小杨说,好啊,好啊,就像仙女呢。
他摇头。“像仙女?那还不如画仙女。画桃花,就要像桃花,工笔也好,写意也好。否则就是欺人了。”
他又画了条船,一个蓑衣斗笠的渔翁,然后让小杨画渔老鸹,船头、水中、竹篙上,多画些,十只、二十只都行。
小杨画完,老舅爷又摇头。“娃娃哦,你的渔老鸹,只只都太相同了。莫说渔老鸹,就是树子上的叶子、屋顶上的瓦,每片都是不同的,各有各的命。懂不懂?”
小杨点点头,懂了一小半。
小杨跟老舅爷学画四年零一个月,没误过一回课。也临碑,开手《曹全碑》,其后是《张黑女》《好大王》《爨宝子》《石门颂》等。
老舅爷的字,多源自《石门颂》。他说,《石门颂》是隶书中的草书。隶书庄严,草书放逸,隶而草,凭这一点,就很不简单哦。
他的字,格已经很高了,可还常挑《石门颂》里的“顺”字临。他喜欢顺。别人求字,他大多写顺路、顺道、顺生、顺手。他也会点儿中医,有人求诊,他总开顺气之药。他说,人生病,是身体不通顺。通顺了,一通百通,就通透了。
他还念叨过,白鹤宫有一块残碑,字怪,有天趣。念美院时,暑假回来,他徒步一天,去了白鹤宫写生。曾发过愿,要给残碑拓几张拓片。而今他风烛残年,这个愿,今生也只是一个愿罢了。
白鹤宫对于小杨,太远了。她喜欢的,是眼前之物。她也很喜欢《石门颂》,但临了一年多,没坚持下去。前后换过的碑、帖,该有十二三种。老舅爷随便她,也摇过几回头,笑叹:“娃儿嘞,没得耐性哦。”
这倒是真的。她虽不缺课,但也只求好耍而已,从未起过念做画家、书法家。是偶然和吴佩虎去老舅爷画室耍了一回,就开始画了起来。父母随她的意,混时间嘛,小县城没啥好混的,除了搓麻将。
老舅爷的画室里,有一排书架,画册少,古书多,诗、词、曲、剧、小说、日记、笔记、书信集,驳杂得很。她间或抽一本下来翻,翻着,困意涌上来,就趴在桌上睡着了。
老舅爷突然脑溢血去世,小杨也就洗干净砚和笔,收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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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坡地手记:小杨老师和她的大学》
何大草 著
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
性格随性自然的小杨误打误撞成为大学里教写作的老师,她教写作不追求词藻优美,不迷信名家权威,只求真实,朴素,如实地呈现出事物和人心本来的面貌,正如她的秉性,追求本真。大学坐落在省城北郊的一片坡地,坡地舒缓起伏,小杨顺心而为。在大学任教的日子里她与学生王桐和长者吴爷相遇,三人在别人眼里是孤僻的、怪异的、不符合世俗评价体系的,但却在精神上契合相依,在坡地上共同度过了一段率性而为的自在时光,恰如“莫春者,春服既成,冠者五六人,童子六七人,浴乎沂,风乎舞雩,咏而归”的写照。
作者简介
何大草,祖籍四川阆中。曾就职于成都日报社、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。著有长篇历史小说《春山:王维的盛唐与寂灭》《金桃:吴道子,他的世代与风尚》《崇祯皇帝·盲春秋:明朝末代皇帝的生与隐》,以及《隐武者》《拳》等。
以写作、讲授写作为业,兼事绘画。
樱园何大草写作工坊指导老师。